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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脊上的年轮

时间:2025年12月24日 08:29

来源:胜利农场有限公司

来源账号:王志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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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在电子书越来越便捷,也越来越多的当下,我还是喜欢纸质书。我偏爱摩挲纸质书的脊背。指尖划过那些微微凸起的烫金或压凹的标题,像是抚过一片文字的浅滩。电子屏幕太光滑了,光滑得留不住指纹,也留不下温度。而纸页的边缘,却总藏着毛茸茸的、被无数次翻动过的痕迹,像树木隐秘的年轻,记录着它被哪一年的光,被哪一双带着不同心事的手,温柔或焦躁地打开过。

这偏爱或许该溯源到童年。那时家里没有书橱,父亲的书都堆在墙角,用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盖着,像一片沉默的、等待唤醒的矿藏。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书,是父亲用旧账本给我裁钉的。他把用过的、印着红色竖线的账页翻过来,在背面用钢笔一字一字地抄下《千家诗》。那些数字的幽灵透过纸背,与墨香的诗词叠在一起,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我至今记得“春眠不觉晓”的“晓”字,恰好写在一个被红笔划掉的“叁佰”上。数字是生硬的、了结的;诗句却是柔软的、开启的。这便是我对“纸质”最初的印象——它是可以覆盖、可以再生、可以同时承载废墟与花园的土壤。而掌心传来的,是父亲手腕运笔时留下的、力透纸背的微凹,是任何一块冰冷光滑的屏幕永远无法给予的、关于“书写”本身的触觉记忆。

后来,我在牡丹江市上大学,因囊中羞涩,且不愿意租书看,总觉得不是在很正拥有,便经常到旧书店“淘宝”。在旧书店的尘埃里,我买到过一本民国版《陶庵梦忆》。翻开,泛黄的毛边纸上,有不知名的前人用蝇头小楷做的批注:“是夜大雪,读至此,忆金陵旧事,搁笔长叹。”墨色已淡,情绪却浓得化不开。那一刻,我仿佛不是一个人在灯下,而是穿过纸页,与数十年前另一个深夜的叹息悄然相逢。电子书可以搜索、可以批注、可以云端同步,方便极了。然而,那些精心设计的“笔记”功能,工整得像会议纪要,却再也生不出这种偶然撞见的、带着体温的叹息。纸质书的魅力,恰在于它的“不完美”与“私有”。那偶然的茶渍,那压扁的干花书签,那因为反复阅读而自然脱落的线装,甚至蠹虫蛀出的小小迷宫,都是这本书与“我”这个生命,在特定时空中共同活过的、不可复制的证据。它的损伤,恰是它生命的年轮。

纸质书给予的,还有一种近乎仪式的、对“慢”的许诺。打开一本厚重的书,如同推开一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门。你得安顿好自己,寻一个妥帖的姿势,与它的重量和解。翻页时,纸与纸摩挲,是沙沙的、干燥的雨声。你可以长久地停留在一页,看阳光如何慢慢爬过一个句子,把铅字晒出柔和的光晕;也可以随时往前翻,用指尖感受已读部分的厚度,体会一种“确实拥有”的满足。这是一种有形的进程,像在时光的泥土里掘进,每一步都有实在的质感。而屏幕上的阅读,是漂浮的、滑行的,你不知道自己身处信息海洋的何处,那种“无限”带来的常常不是自由,而是无措。纸质书则用它的物理边界,为你围起一座可丈量的、属于沉思的城池。

有时,仅仅是把书拿在手里,什么也不读,也是好的。它的重量在手心,是一种安然的、沉默的陪伴。每次拿到一本新书,我都会翻开闻一下书页间木浆与油墨的气息,是森林与工业时代遥远而温和的回响。它会旧,会老,会在搬运中磕碰出伤痕。可这不正是生命该有的样子么?我们害怕电子数据那完美的、幽灵般的不朽,因为它没有“经历”;我们却爱这纸页的泛黄与脆弱,因为它的衰老,与我们同步。我们一同在时间里沉潜,在光里褪色,在某个潮湿的雨季,生出同样幽静的、记忆的斑点。

于是,在电子墨水闪烁、信息如瀑布流泻的时代,我依然固执地,近乎笨拙地,摩挲着手中这方由树木的尸骨、油墨的魂魄与人类的痴念所筑成的微小城池。我爱的,或许从来不只是书。我爱的是那可以搁笔长叹的页边空白,是手腕透过纸背的温度,是前朝读者与我在虫蛀的迷宫里偶然的相逢,是这具肉体在翻阅的“慢”中,所获得的那份对抗时间洪流的、悲壮而温柔的“在场”证明。纸也许会消亡,但捧读的姿态本身,已成为一首无言的、抵抗彻底数字化的抒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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