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春雨蒙蒙的清晨。

每一个夏雨滂沱的午后。

每一个秋叶飘零的黄昏 。

我都愿徜徉在通往菜园的林间小径上，小径曲曲弯弯，如同音乐课中的五线谱上的音符。春雨呢喃中，我在冥冥之间寻觅春的踪迹，迸发诗歌的灵感。在夏日暴雨初歇之时，凝眸惊叹亮丽的七色彩虹。在秋雨缠绵、树叶零坠的黄昏, 撑起一把小雨伞，赞叹春华秋实的风景，逝者如斯。

在这种大气无垠、天地无限之间，在这日华月辉交替变幻的天宇，在这幽长幽长通往菜园的林间小径上，我常常追忆起一个人，一位伟岸而淳朴的女性呈现在我的面前，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我的乳娘。

小时侯，乳娘和我家是邻居，由于母亲奶水不足，我哺乳期吃乳娘的奶，自然和乳娘有一种特殊亲切的感情，由于乳娘家有五个千金，她对我这唯一男孩格外偏爱。乳娘的男人去世得早，乳娘擅长种植果树和蔬菜，菜园里栽种了苹果、沙果、七月鲜、李子、杏等树种。长满了柿子、黄瓜、豆角、茄子、辣椒等蔬菜。菜园成为我和五个千金的乐园，我们在一起追逐嬉戏。

乳娘靠卖蔬菜和果类供五个女儿上学，每次她从菜园回来，她都要把红润润的柿子或红扑扑的苹果塞进我和五丫的手里，我俩像打了胜仗的战士，欢呼着一蹦一跳地玩耍去了。

斗转星移，大丫考取了大学，二丫三丫四丫上中学，我和五丫也在生产队读小学五年级，岁月的磨蚀和生活的重荷，乳娘日渐苍老。

秋天来了，乳娘的果树硕果缀满枝头，果香飘满整个生产队。为了供五个女儿上学，乳娘每天清晨把鲜果采摘下来，装在两个篓里，绑在自行车上，驮到场部的集市上卖个好价钱，并把钱一分一分积攒起来供五个女儿上学。

一个秋雨时歇时起的黄昏，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部分阳光才穿透乌云，柔柔地洒在大地上。乳娘去场部卖果菜还没有回来。我和母亲、五丫都着急起来。当最后一丝余辉消失之时，院子里传来大顺子焦急的呼喊：“五丫、五丫，你妈昏倒在菜园了。”我们一帮人手忙脚乱地向菜园跑去，只见乳娘昏倒在菜园小径边，自行车横卧在路旁的杂草丛里，两篓苹果散落在草丛和小径上。乳娘侧卧在地上抽搐着，鲜血从膝盖的裤布中浸出，乳娘手里握着两本用塑料袋包裹的《现代汉语词典》，五丫扑在乳娘身旁大哭起来。原来乳娘从场部回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奔菜园摘果，她打算明日起早赶大集去卖。

母亲把乳娘扶坐起来，雨水淋湿了乳娘的头发，头发散乱，人显得憔悴。乳娘面带微笑地把我和五丫叫到身旁，“冬冬，五丫，这是你俩一直想要的词典。”乳娘这样的有气无力和腊黄的面容，我只觉得两行热乎乎的东西在脸上流淌。

后来二丫、三丫、四丫都上了大学，五丫缀学务农了，原因是她不想让母亲太操劳，她和母亲一起靠卖果菜供４个姐姐上学。

时间的推移，我离开了生产队，离开了家乡去一个遥远的小县城工作，和乳娘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去年秋天，我出差顺便路过农场，邻居乳娘家空荡荡的，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昔日热闹的小屋如今已人去屋空，空气如凝固般沉寂。

“乳娘呢？”我迫不急待地问母亲。

“乳娘、乳娘…… ”母亲嘴里吞吞吐吐，好象有什么事瞒着我。

“乳娘怎么了？！”我诧异地盯着母亲。

“她死了。”母亲哽咽了。

“妈，你为什么不打电报让我回来呢？”

“傻孩子，你媳妇刚生完小孩，媳妇孩子需要照顾， 乳娘不让告诉你，怕你分心。”

我沉默了。

后来，我才知道二丫、三丫、四丫上大学需要的学费沉重地压在乳娘和五丫身上，为了让孩子安心完成学业，乳娘从山中挖来十多棵山丁子树嫁接成苹果树，在果树下种草霉，又建温室，种植早鲜细嫩的蔬采。为卖个好价钱，她依旧奔波在生产队与场部之间去卖菜卖果。一场秋雨过后，乳娘背着满满一篓苹果从菜园小径往家走，由于路滑，一不小心跌掉在路旁的水沟里。

母亲路过菜园小径时，发现了晕迷中的乳娘，把她送往医院。医务人员生气地对母亲说：“你们太不负责任了，病人已是胃癌晚期了。”

一个月后，正是天流泪的秋日黄昏，乳娘躺在病榻上，永远地“睡”着了。

我又踏上了那条幽长幽长的通往菜园的林间小径，心情沉重，莫名的惆怅与忧伤袭上心头，两旁的杨树在微风中传来沙沙的私语声，仿佛在向我倾诉乳娘一生平凡而不俗的人生。乳娘五个女儿中，有四个步入大学象牙塔，这在小生产队已产生轰动，传为美谈。小草在风中摇曳 ， 仿佛在翘首期盼乳娘勿勿而过的步覆再次光临这条小径，聆听她直爽的话语和银铃般的笑声，天上的悠悠白云，仿佛是乳娘微笑的脸庞在说：“孩子，好好学哟。”乳娘的一生没有人为她树碑立传，但她却让我知道什么是真诚、善良和美的东西，还有那些她不曾告之，只有在心底潜移默化款款积淀的人生哲理。

菜园小径的拐弯处，是乳娘的坟茔，我采摘一朵最红最艳的野百合插在她的坟前，捧起一把黑土撒下，鞠上三个躬。

乡亲们说乳娘为了供四个女儿上大学，累坏了身子骨，她“榨尽”了最后一滴血，一滴汗，毫无保留地洒在这片黑土地上。乳娘是一棵大树，奉献的是绿叶，汲取是苦水；乳娘是只讲奉献不求索取的牛，吃的是草和水，挤出的却是奶，她是春蚕，把最后一根丝吐尽，奉献给了别人。她用一滴血一滴汗换来女儿成绩优秀的学业。

秋雨时歇时起，任凭风雨吹乱淋湿头发，乳娘去了，但她却永远活在我心中，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不会忘记乳娘把早春下来的第一茬散发着泥土芬芳的韭菜放在我家窗台上；不会忘记乳娘把一筐刚刚成熟的七月鲜苹果放在我家门口；不会忘记乳娘秋雨中送给我的那本《现代汉语词典》；更不会忘记乳娘把自己仅有的1000元积蓄捐给了洪涝灾区的人们。

菜园小径啊！你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我心中光明永恒的路，给我鞭策，给我信心、给我力量，永远陪伴我的人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