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推开门，那白，便劈头盖脸地涌了过来，不容分说，直教人有些许的窒息。出来锻炼路上那些关于萧索的想象，顷刻间便被这无垠的白揉碎了，散在风里，了无踪迹。

脚下的路早已失了形迹，与广袤的田野浑然一体。这雪，是积了许久的，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松软，陷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像是大地一个沉稳的叹息。俯身下去，拨开那层薄薄的极松极软的，像新磨的米粉，带着一种干净的凉意。再往下，指尖蓦地触到一丝异样。那不是雪的寒，而是一种沉潜的、带着些许黏稠的温暖。是了，是那闻名已久的黑土了。

这雪，白得纯粹，是那种毫无杂质的、近乎神圣的白；而这土，黑得深沉，是那种饱含了油脂与生命的、墨一般的黑。白是黑的新被，黑是白的旧梦。这无边无涯的白，便这般温驯地、厚实地覆盖在那同样无边无涯的黑之上。这并非是掩埋，倒像是一种庄严的封存，一种静默的守护。那底下，是整整一个春夏秋的喧嚣与丰饶——是漫野的水稻曾在这里疯长，是奔腾的铁马曾在这里掠过，是垦荒者滚烫的汗珠曾在这里砸落。如今，这一切的过往、一切的生命力，都被这洁白的厚被妥帖地包裹起来，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里，做着一个关于来年春天的、沉甸甸的梦。

风不知何时歇了。天地间静得出奇，仿佛能听见那雪花与黑土在无声地交语。我忽然觉得，这北大荒的冬日，并非死寂。那是一种收束，一种积淀。那黑土在白雪的覆盖下，并非沉睡，而是在默默地咀嚼着过往，蓄养着精神。这白与黑的交织，是这片土地上最朴素，也最宏大的哲学。

回去的时候，脚步轻快了些。回头望去，那莽莽的雪原在晨光里泛着幽幽的红光，依旧静默着。可我知道，那底下，是滚烫的、黑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