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雨总带着些迟疑，像迟暮的人欲言又止的叹息。先是风卷着云影在天际徘徊，把田埂上的狗尾草压得低低的，随后才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将万亩稻田罩在里头。

稻穗已经沉甸甸地弯了腰，青黄相间的穗粒裹着薄薄的芒，被雨水一淋更显饱满。风过时，整片稻田便掀起层层叠叠的浪，不是盛夏那种轻狂的碧浪，而是掺了金褐色的沉稳波涛，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成熟的钝响。雨珠砸在稻叶上噼啪作响，顺着叶脉滑进泥土里，惊起几只躲在根须间的青蛙，噗通噗通跳进田埂边的水沟，溅起细碎的水花。

我站在老樟树的浓荫里，看雨丝如何把远处的田埂晕成淡墨色。去年这个时候，祖父还在这里弯腰割稻，镰刀划过稻秆的脆响混着他的咳嗽声，在晴日里传得很远。如今稻浪依旧翻涌，只是少了那个穿着蓝布衫的身影，只有雨雾里偶尔闪过戴斗笠的农人，弯腰查看穗粒的饱满度，裤脚沾满了混着稻香的泥浆。

雨势渐大时，稻田里升起薄薄的水汽。稻穗垂得更低了，穗尖几乎要触到水面，倒映出细碎的金黄，像是天空把碎金撒进了田里。有白鹭被惊起，展开翅膀掠过浪尖，翅尖扫过稻穗，抖落一串雨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转瞬即逝的虹。

暮色漫上来时，雨渐渐歇了。田埂上的积水倒映着半块湿漉漉的月亮，稻叶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每一滴都坠着星光。远处传来晚归农人的说笑，在湿润的空气里荡开，惊得稻浪又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回应这丰收前的絮语。

夜风带着泥土的腥气掠过鼻尖，我忽然明白，这雨哪里是迟暮的叹息，分明是大地在为即将到来的饱满而低语。那些被雨水浸润的稻穗，正攒着最后的力气，要在某个晴朗的清晨，把整个八月的重量，都酿成仓廪里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