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楞子手颤悠悠地拿着镜子，从里面看到一张可怕的脸。天一有点潮或冷，他在眼角上揪着的肌肉就奇痒无比，任由怎么挠也不好使。脸上的伤疤让他永远地记住了过去，特别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他怨恨那支枪，是枪给他造的孽。那支枪曾是二楞子的心肝宝贝，总是擦得油光铮亮，他曾象爱眼睛一样呵护那支双筒猎枪。

二十年前，二楞子正当壮年，身体结实得象块柞木疙瘩。他是前村后甸出了名的猎手，他用的是双筒猎枪，左眼睛瞄准，见啥打啥，一打一个准，在五十米范围内连个家雀都跑不掉，大个的狍子、狼、狐狸更不在话下。经常有飞禽走兽成了他的枪下鬼、腹中肉。

农场刚建点时，二楞子并不会找猎。

靠近营区一片片肆意伸展的荒原为野生鸟兽提供了无限的乐园，他们的种群便膨胀起来。一些不安分的狼经常到人居住区骚扰，时常就有一只肥猪成了他们的美餐。

从那时起身强力壮的二楞子就提起保卫居民区、猪号的重任。每天夜里二楞子挎着枪巡逻在连队周围，那支枪就是双筒猎枪。

自从二楞子站上岗，连里的人和猪号的一百头猪秋毫未损。二楞子老在连里猪号蹲坑，觉得没意思，索兴到林子、甸子里去打猎，今天几只野鸡、明天一只狍子，二楞子的枪法越来越准，往回拎的猎物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人都说二楞子天生就是打猎的料。二楞子城当地成了神枪手，也带起了一批打猎的爱好者，荒甸子进而的狼虫鸟兽便更加遭殃。

在那年秋天连队开大会，二楞子由于保卫家园有功，受到连里嘉奖，戴上了红花，大红奖状捧回了家。二楞子高兴劲就甭提了。人们也因没了狼虫侵扰而感到欣慰。

时过境迁，一天，上学的儿子对二楞子说：“爹，你不应该猎杀野生动物，那是人类保护的对象。”“也不是谁家养的，打了咋的？”“书上说，破坏自然生态要受到惩罚的。”“去，去，去，小孩子懂个屁。”二楞子烦了，将儿子骂走。

二楞子依旧如初。猎越来兴趣越浓。经常带上干粮和水，一出去就是一整天，风雪不误。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夜，烟炮刮得忽忽作响。二楞子家的灯一直亮着。

在半夜了，儿子和媳妇一直等着打猎未归的二楞子。儿子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梦见爹被一群狼围攻，其中一只狼扮成人的模样，夺过爹手中的枪，瞄着爹，“砰”一声。儿子惊醒了，是爹撞开门进了屋。二楞子满脸、满大襟都是血，棉帽耳朵下边结成血冰溜子，双眼睛模糊。拄着猎枪的二楞子扑通倒在屋地上，晕了过去。

后来二楞子左眼角留下个疤，肌肉揪结着，眼皮被拉开一块，象瞪着眼，很难看，两眼珠不对齐，当他和你说话时，也不知道是在看谁，勾枪栓的手指筋也伤得不能弯曲。

别人问二楞子发生啥事了，他一声不吱。他从不愿把可怕的一幕向人谈起。他变得沉默寡言。从那以后，人们再也看不到他拿枪了。

又过了两年，公安局的人来收枪。别人纷纷上缴，只有二楞子无动于衷。是二楞子的儿子带公安局的人到青龙山上。在一个土包里挖出了那支双筒猎枪。枪管被轧得瘜瘜的，锈迹斑斑，木枪托已成碎片。

     （原载于《东北后备军》）